中山市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，蘊藏著豐富多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傳承項目和傳統(tǒng)民間藝術項目?！叭恕眹H婦女節(jié)來臨之際，記者采訪了4名女性非遺代表性傳承人，了解她們的故事。她們異口同聲地說，隨著時代變遷，性別分工、家族不再成為非遺傳承的條條框框，近年來，隨著“百千萬工程”、文化興城的深入推進，為非遺等傳統(tǒng)民間藝術的傳承帶來了一縷縷春風?！胺沁z進校園”“非遺進鄉(xiāng)村”等行動，讓男女老少得以普遍參與，使許多傳統(tǒng)項目在傳承中創(chuàng)新，迸發(fā)出新時代的耀眼光芒。
楊順英：從“看熱鬧的女童”到“大師姐”
“小時候村里舉辦金龍巡游，我總是擠到最前面，威風又神氣！”3月3日，和記者談起與彩扎（中山起灣金龍）的初遇，楊順英眼里閃著光。作為土生土長的起灣人，她一開始并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從“看熱鬧”孩童，變成彩扎（中山起灣金龍）第四代傳承人楊國明門下首位女弟子。
2022年，彩扎成功升級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項目。楊國明經(jīng)過深思熟慮，作出重要的決定：“要打破家族傳承模式，首次對外招收弟子?！痹诜沁z展示館從事講解工作的楊順英，成為師傅“欽點”的入門對象。
經(jīng)過一晚上的輾轉反側，楊順英接受了這一“挑戰(zhàn)”。
在傳統(tǒng)的師門分工中，男弟子主攻竹架扎作，女弟子則承擔縫紉、配色等精細活。直到真正拿起亮布與彩綢，楊順英才體會到金龍“威風”“熱鬧”背后的艱辛。金龍扎作需經(jīng)歷設計、扎架、貼布、彩繪等數(shù)十道工序，僅龍被上的鱗片便需手工裁剪上百片，再用老式縫紉機一針針縫制?！安剂嫌直∮只?，稍不留神就斷針斷線，一天下來手指被扎得全是血點?！彼斐霾紳M繭子的手笑道：“這雙手現(xiàn)在‘吃’針吃得可準了?！?/p>
難度最大的，要數(shù)彩扎的“五行色”規(guī)矩：黃、綠、白、紅、黑五色象征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。既要鮮艷奪目，又需和諧統(tǒng)一?！褒埍豢p制時，每一片鱗的疊壓角度都要精確，否則舞動時容易‘翻鱗’。”在她看來，這種近乎苛刻的要求，正是技藝的靈魂所在。
2022年夏天，剛入師門沒多久，楊順英就迎來“大考”——參與制作30米長的起灣金龍。三個月的時間里，她和師兄弟們一起，在楊國明的帶領下，團結協(xié)作，共同努力。無論是金龍的骨架，還是表面的龍鱗，每個細節(jié)都精益求精。
完工那天，看著栩栩如生的金龍，楊順英心里滿是驕傲。如今，這條金龍被擺放在彩扎非遺展示館，造型恢宏，色彩絢麗，每當游客驚嘆于金龍獨特的制作技藝時，楊順英總會悄悄找尋自己縫制的那塊，“那種自豪感，讓我覺得再辛苦都值了”。
作為師門“大師姐”，楊順英坦言時常覺得壓力巨大，在她看來，師傅楊國明打破家族傳承的傳統(tǒng)是大膽創(chuàng)新。近年來，師傅不僅招收了許多非自身家族的入門弟子，還積極開展金龍扎作培訓班公益班，把扎作技藝毫無保留地傳授給社會大眾，“他是真的想把這項非遺技藝流傳下來，并發(fā)揚光大?！?/p>
如今，楊國明門下已有4名女弟子。盡管另外3人尚未參與金龍制作，但她們已通過在展館講解為傳承助力。楊順英堅持彩扎之余，也經(jīng)常到非遺展示館值班，與師妹們從縫紉針法講到五行配色?！坝门詡鞒腥说募毮佉暯?，讓非遺技藝的故事更有溫度?！?/p>
“金龍的制作需要真正熱愛才能堅持，我能走下去，就是因為‘鐘意’?！闭f這話時，楊順英的指尖輕輕拂過縫紉機上的金鱗布料，仿佛已觸摸到躍動的未來。
馬靖容：“00后”創(chuàng)新推出街舞版“馬家槍”
3月1日，農歷二月初二，南區(qū)沙涌教忠街47號，一座飽經(jīng)歷史風霜的2層小樓里人聲鼎沸。沙涌馬家槍第25代代表性傳承人馬鈺泉和女兒馬靖容一道，帶著100多名青少年兒童開展了一場別開生面的2025年學雷鋒文藝志愿服務主題活動暨乙巳蛇年“二月二龍?zhí)ь^”民俗文化巡演活動，為村民舞龍舞獅助興，送上一年風調雨順的祝福，吸引了不少村民駐足拍照。
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馬靖容今年18歲，話不多，但每一開口，原本喧鬧的師弟師妹都投以尊敬的目光，瞬間規(guī)規(guī)矩矩。從5歲開始習武，12歲開始協(xié)助父親教學武術，這樣的場面，馬靖容已司空見慣。近年來，她還致力于馬家槍的創(chuàng)新表達，帶著一眾師弟師妹讓馬家槍火爆“出圈”。
馬家槍的名稱最早見于戚繼光的《紀效新書》，是中華武術傳統(tǒng)槍法體系中的重要流派之一。據(jù)傳，馬家槍由東漢光武帝時期的伏波將軍馬援所創(chuàng)，古人作戰(zhàn)時加頭（器）于棍為兵（槍），馬援取其所長，南征北戰(zhàn)，屢立戰(zhàn)功，后馬援所創(chuàng)的馬家槍法由其后裔代代相傳。沙涌馬家槍雖起源于北方，但長期在香山一帶流傳，結合了南派武術的特點，無論如何變化，其傳承近千年從未間斷。2018年11月，中山第七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(chǎn)代表性項目名錄公布，沙涌馬家槍入選。
“事實上，從我幼兒園開始，就跟著爺爺觀看武術類的電視劇?！赌鹿鹩⒋笃铺扉T陣》中，由陳秀雯飾演的穆桂英騎在馬上扛槍殺敵的英姿，我到現(xiàn)在依然記憶猶新，該劇的主題曲我還會哼唱?！瘪R靖容記事開始，爺爺馬演南、父親馬鈺泉就利用閑暇時間面向社會免費招徒授藝。耳濡目染下，小小年紀的她就主動拿起紅纓槍。她說，小學的每個周末、節(jié)假日，當其他孩子還在快樂地玩耍時，她已自覺地練習扎馬步、持槍握槍等基本功。2018年前后，當父親馬鈺泉辭去原本高薪的工作回到村里，扛起傳承人的衣缽，“我感到肩上的使命感更重了?！?/p>
看著女兒一路成長，習武半輩子的硬漢馬鈺泉一臉寵溺、充滿柔情。他回憶說，一個女孩子從小習武，吃的苦頭一點并不比自己小時候少，作為父親有時候只能暗自心疼。而每當察覺女兒有放棄的念頭，他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鼓勵她。
興趣是最好的老師。馬鈺泉時常鼓勵女兒參加各類武術體育賽事。女兒5歲時，他就幫她報名參加了中山市首屆武術功夫達人秀，憑借扎實的武術功底，馬靖容取得了幼兒組第一名的好成績；不久后，他又帶領團隊參加全市的舞龍舞獅大賽，讓女兒為團隊擊鼓敲鑼，成為該比賽的首位少年女鑼手，并斬獲比賽金獎。這些榮譽給予了小小的馬靖容極大的信心。
近年來，我市廣泛開展了“非遺進校園”活動，馬家槍先后走進我市的小學、初中和高中，培訓老師50多名，學生數(shù)百上千人次。在此基礎上，馬鈺泉牽頭成立了中山市博愛之光文化藝術青年會志愿服務隊。馬靖容成為隊長，承擔了更多的社會責任。
除了武術，馬鈺泉鼓勵女兒發(fā)展音樂、舞蹈、體育項目等多種興趣愛好。得悉女兒是學校街舞社成員時，他鼓勵女兒把傳統(tǒng)的馬家槍與街舞結合起來，編排一套新式的舞蹈用于馬家槍的傳播。今年春節(jié)，馬靖容帶領一眾師弟師妹創(chuàng)編了《獅舞APT.》并先后到電影院和社區(qū)演出，取得了不俗的反響。每到一處表演，瞬間燃爆全場。
“如今馬家槍在保家衛(wèi)國上的功能可能沒有那么明顯，但流淌其中的愛國愛鄉(xiāng)、強身健體、團結協(xié)作等精神內核會永遠激勵我們，讓這項延續(xù)近千年的武術繼續(xù)發(fā)揚光大?！毙⌒〉膭?chuàng)新取得成功，馬靖容對傳承好馬家槍充滿信心。
“90后”學徒羅杏玲：作品走進博物館
“三八”國際婦女節(jié)日益臨近，羅杏玲的日程表也愈發(fā)緊湊。一連好幾天，她與師傅周雪清奔走于中山多個鎮(zhèn)街，將粵繡技藝帶上流動的指尖藝術課堂。
案臺上繡繃靜立，絲線流光；案臺下，幾十雙眼睛追隨著翻飛的銀針，或眉頭輕蹙屏息凝神，或突然驚呼恍然大悟，恰似2014年，羅杏玲初遇粵繡（雪花仿真繡）時的模樣。
1993年出生的羅杏玲，是中山職業(yè)技術學院服裝設計專業(yè)畢業(yè)生。大二那年，偶然聽說“刺繡課”被取消，她便帶著同學聯(lián)名上書，硬是讓這堂課重回課程表?！罢l想到這堂課，竟讓我和粵繡定了終身?！?/p>
課堂上，羅杏玲第一次見到師傅周雪清的“雪花仿真繡”作品，一條幾可亂真的金龍魚躍然眼前，針腳細密如云，光影流轉似水。這令她驚嘆不已：“原來刺繡不只是‘花鳥蟲魚’，竟能和西洋畫一樣逼真靈動?！?/p>
粵繡（雪花仿真繡）是流行于中山市的傳統(tǒng)美術，2022年被列入中山市第九批市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。師承粵繡（雪花仿真繡）代表性傳承人周雪清的羅杏玲感慨，這是一項“針法易學，心境難修”的技術。一幅巴掌大的花卉小品，她埋頭繡了一天半。手指被銀針扎出繭子，脖頸因久坐酸脹僵硬，她卻笑著說這是“沉浸的幸福”。“常常一低頭一抬頭，兩小時就過去了。繡到最后不是用手，而是用心?！?/p>
10年間，幾十種繡法在她指尖流轉，從笨拙模仿到游刃有余，如今她已能獨立繡制《芳華》系列作品——那套曾在廣東省教育廳斬獲一等獎的文創(chuàng)服飾，正是她以針線繪就的青春注腳。
采訪那天，在中山職院周雪清刺繡工作室，一幅刺繡巨制《龍騰大灣區(qū)：港珠澳大橋》擺放在入門處。天光澄澈，云絮悠揚，碧空如洗。港珠澳大橋宛若一條銀綢，輕撫蔚藍深海的伶仃洋面，氣勢恢宏地連接著三地心脈。細看繡面，嶺南之花藏于其間：廣府的木棉花與鳳凰花火紅熱烈，香港的紫荊花蔚然盛開，澳門的蓮花清雅脫俗，花影樹姿與浩渺大海交相輝映，最終編織出世界級灣區(qū)的絕美長卷。
這幅耗時3個月的作品，是周雪清帶著羅杏玲等7名成員以工作室為家，晝夜不息輪番上陣的心血結晶。“白加黑”的趕工雖然辛苦，但完成時的激動與驕傲難以言表。羅杏玲指尖拂過繡面上蜿蜒的橋體，她說，“每針每線都在訴說建設者的匠心，繡的過程仿佛重新認識了這條‘海上長城’?！?/p>
轉身進入工作室內部，傳統(tǒng)繡架旁陳列著刺繡口罩、刺繡手袋、刺繡屏風，與故宮聯(lián)名的首飾盒相映成趣。近年來，在周雪清的帶領下，羅杏玲和幾個師妹們分工協(xié)作，她們將雪花仿真繡與高級定制服裝結合，為客人量身打造嫁衣、禮服；與博物館合作開發(fā)文創(chuàng)，讓刺繡從展柜走入日常?！皺C器刺繡再快，也代替不了手作的溫度和故事。”羅杏玲撫過一幅未完成的絲巾繡品，“我們要繡的不僅是老故事，更是新審美?！?/p>
10年穿針生涯里，羅杏玲坦言她最癡迷的就是那種“與世隔絕的靜謐”。刺繡時，銀針穿梭的節(jié)奏竟與脈搏共振，繡繃上漸次浮現(xiàn)的花影，總能讓時光在她指尖變得黏稠綿長。這般詩意的堅守背后，卻藏著雙重隱憂。當采訪間的空氣突然凝滯，羅杏玲的聲音開始變得低沉：“怕周老師退休后，工作室撐不下去；怕年輕人嫌太苦，學了半途而廢?！?0年間，羅杏玲見過太多同行者來來去去，有人耐不住寂寞改行，有人因生計放棄。但對她而言，刺繡早已超越興趣，成為一種使命。
如今，最讓羅杏玲欣喜的不是繡品走進博物館的榮耀，而是街頭巷尾的變化。在中山，越來越多的人了解、重視這項非遺?！爸灰€有人愿意低頭穿針，粵繡就永遠活在時代里，而我，也會一直堅持下去?！?/p>
鄭綺筠：“爆改”祖屋成為扎染工作坊
3月3日，星期一，結束了忙碌的周末課程，“90后”女孩鄭綺筠在其創(chuàng)立的手工作坊“芷蘿研藝坊”一邊收拾打掃，一邊開始她的新課程設計。
扎染，是一種古老的民間工藝，需要利用紗、線、繩等工具，對織物進行扎、縫、縛、綴、夾等多種工序后再進行染色。據(jù)《云南省志·文化志》記載，東漢時期大理地區(qū)就有染織之法，如今成為國家非遺之一。芷蘿研藝坊向不同的年齡段提供團建、手工體驗等課程。一塊白布、一扎皮筋、一個古法染缸……一雙雙手在一方方白布上扎上花紋圖案，浸泡于染缸中，等待數(shù)分鐘，就能暈染出了一份民間藝術的傳承。解開皮筋，形狀各異、藍白相間的圖案猶如藍天白云，給予人們精神上的療愈。
鄭綺筠大學就讀的是會展經(jīng)濟專業(yè)?？v使專業(yè)與手工不相關，鄭綺筠大學期間還是利用了大量的課余時間從網(wǎng)上學了不少手工技能。大學畢業(yè)后，她找到了一份從事手工教學的工作，向青少年朋友提供各種手工體驗課程，達到療愈功能?！爱斂吹揭恍Ｗ⒘Σ粡?、有多動癥的孩子，通過參加我們的課程情況有所好轉，當中的自豪感是用語言都難以表達?！?/p>
在廣州工作的5年，大城市的漂泊感和工作壓力同時困擾著她。一次旅行，她在云南接觸到扎染——這項流傳千余年的國家級非遺，在當?shù)貛缀跫壹覒魬舳紩Ｓ兄欢ㄊ止に嚮A的她，通過簡單的培訓瞬間愛上了這項傳統(tǒng)技藝。每一次創(chuàng)作、每一次解開皮筋，扎染的布藝隨風飄揚，她的心情如此放松。
不久，一個偶然的機會，鄭綺筠跟父親回到了老家雍陌村，看到了自家閑置的祖屋。一個大膽的想法萌生了，“村里一直鼓勵我們年輕人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，何不將這一療愈的古法染色工藝和我的創(chuàng)業(yè)夢想結合起來。芷蘿研藝坊就應運而生了?！?/p>
如今走進這間三層小院，樓上共有4個房間，分別打造成扎染房、閱讀房、禮物房和材料室。每到周末或有團建預約的日子，許許多多的游客就會走進這間古老的房子，用手工療愈心靈。
“很多人聽到國家級非遺的名頭，就會認為扎染很高端，離生活遙不可及，普通人玩不來，但其實是一項簡單的生活技能而已?！钡卩嵕_筠看來，在過去物資匱乏的年代，扎染技術賦予古人在穿衣審美上的多元化。
比起扎染技術是否精湛，作為一名女性工作者，她更加看重這項手工技藝的精神價值、情緒價值。為此，鄭綺筠一方面將現(xiàn)代化的扎染圖樣融入衣服、包包、披肩、玩偶、首飾品等日常物件中，力求將傳統(tǒng)技藝與現(xiàn)代的生活審美融合；另一方面，鄭綺筠的扎染工作室將手工與精神療愈巧妙融合，針對不同年齡段的課程設計了不一樣的手工課程，讓顧客在游玩中學習，在學習中感受放松、療愈。“現(xiàn)在都市人的生活壓力很大。我們一方面在扎染的圖案中下功夫，通過不同的圖案展現(xiàn)鄉(xiāng)村之美；另一方面，我們熬煮中草藥讓傳統(tǒng)扎染‘變色’讓大家感受祖先們就地取材、為我所用的手工智慧等?！辈稍L中，不斷有游客慕名到訪，詢問課程價格，可見她的影響力。
【策劃】王蔚然
【統(tǒng)籌】徐鈞鉆
編輯 陳家浩? 二審 朱暉? 三審 程明盛
